麦克卢汉提出“媒介即讯息”,认为媒介会改变人类世界的方方面面,包括经济、政治、文化艺术乃至思维方式。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文学艺术逐步完成了由“文艺+互联网”到“互联网+文艺”的深度转化,文艺的整个生态系统也在不断被重塑。
互联网的介入从内外两方面影响了传统的文艺系统,对内影响了文艺的生产方式与美学特质,对外影响了文艺的传播与接受环节,内外二者互相影响,有着复杂的动态关系,同时又共同反映着互联网媒介的特性。文艺批评发生在文艺的接受环节,深刻影响着文艺的接受与再生产。司空图提出“如将不尽,与古为新”[1],认为只有对诗歌进行适时的探究创新,才能创造出像历代佳作一般的作品。文艺批评作为影响文艺再生产的重要环节,也亟待进行理念创新与模式重构。
一、互联网场域中的媒介理念与文艺批评标准
相比于传统媒体场域中的文艺批评,互联网场域中的文艺批评越来越成为这个时代的“显学”。要理解互联网场域中的文艺批评,就必须理解互联网场域中所蕴含的媒介理念并制定相应的批评标准。
(一)“复杂性”:互联网场域中的媒介理念
通过一些学者对网络相关问题的论述,我们可以窥见互联网的一些基础性质,这为我们理解互联网场域中的文艺批评之变有着重要意义。德勒兹和加塔利在其“数字媒介诗学”中揭示了“一切事物变动不居的复杂互联性”[2]。梅拉尼·米歇尔在解释网络“复杂性”的时候提出互联网思维“更加关注事物之间的关系”[3]。简言之,互联网媒介善于整合各类要素,理解互联网场域中的文艺批评要注重杂糅在网络文艺系统中的各类要素及其之间的相互关系。
(二)“真切的价值”:文艺批评的基本标准
鲁迅提出:“必须要有真切的批评,这才有真的新文艺和新批评的产生的希望。”[4]互联网的复杂生态不可避免地使文艺批评带上大众性、多元性、精简性、娱乐性等特征,但这些特征并不排斥“真切的批评”,无论是草根大众,还是专家学者都有可能做出“真切的批评”。另一方面,“真切的批评”还需符合时代价值标准,应该是“时代之真”。有学者通过分析当今中国环境,提出“文艺批评的价值取向应该是历史理性、人文关怀和艺术文体的统一”[5]。无论文艺批评的主体、对象、批评方式发生了什么变化,只要批评符合这一标准,就可以算是文艺批评的范畴。
二、文艺批评主体的拓宽
文艺批评这一行为离不开具体的社会语境,文艺批评的主体也随着历史发展而变化。古罗马时期,“文艺批评主要散见于诗人、作家的各种类型的著作中,因此我们可以说第一批罗马诗人、作家同时也是第一批文艺批评家”[6]。可以看出,古罗马时期艺术批评的主体主要是有较高文化修养,并有自己代表作品的诗人、作家。到了20世纪初,法国文学批评家蒂博代把文学批评区分为自发的批评、职业的批评、大师的批评。其中“自发的批评”又称“有教养者的批评”,它是由公众来实施的,典型代表是发生在作品沙龙展览会或私人沙龙中的口头批评,确切地说是由“公众中那一部分有修养的人和公众的直接代言人”来实施的批评。[7]相较于罗马,因为社会语境的不同,文艺批评的主体也被拓宽了。如果说在20世纪初,沙龙引发了法国文艺批评的热潮,那么21世纪的今天,互联网也同样造就了“全民批评”的盛况。
在互联网场域中,根据互联网所“交织”的要素不同,可以把批评主体分为三类基本情况。
第一类是“自我+批评”。所谓“自我+批评”主要就是单纯为了表达自己看法而进行批评的一类人,即“为了表达而表达”,他们大都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往往根据自己单纯的喜好进行批评。这类批评者在互联网中占据大多数,伴随着互联网的发展而进入公众视野。
第二类是“资本+批评”。这类人或者团体主要是受资本驱使,以追求经济利益为主,根据资本的导向来进行批评,比如一些专门从事营销的企业账号。此类批评主体在传统媒体的场域中就存在,互联网的出现为他们提供了更大的发展空间。
第三类是“专业+批评”。这类批评者或者团体往往有着较高的学术修养,大都是传统场域中文艺批评的主力军。互联网诞生后,他们也通过各种方式参与到互联网场域中来。
需要注意的是,这三类批评主体间的边界往往不是特别明晰,有很多批评主体兼具多种不同要素。比如一些媒体公众号进行的文艺批评,它可能背后有资本的支持,但批评本身也会包含作者的主观态度。三类主体都或多或少地参与进网络文艺的生产与再生产的环节之中,共同构成文艺批评的主体。
三、文艺批评对象的模糊
在互联网场域内,各类艺术的概念边界出现漂移的现象,其包含的各类要素也越来越多元,因而批评对象变得越来越模糊。
彭文祥认为:“在艺术活动的领域,互联网的作用和影响渗透到艺术生产与再生产的各个环节和层面,逻辑地划分,大致有三种情形:一是一些传统艺术样式在传播、接受等方面搭上了‘+互联网’的快车,比如绘画、雕塑、书法、摄影、戏曲等;二是‘互联网+’改变着一些传统艺术样式的创作、传播、接受、批评和再生产等机制,比如电影、电视剧、电视综艺、纪录片等;三是在‘网络文艺’的总名下,一些新的艺术表现形态得以诞生且方兴未艾,比如网络文学、网络剧、网络综艺、网络电影、网络音乐、网络动漫、网络游戏、网络演出等。”[8]以互联网对艺术活动的参与情况进行网络文艺概念的定义,在很大程度上明晰了批评对象。但因受互联网性质的影响,网络文艺族群本身的概念依旧存在模糊的现象。以网络文学为例,有学者认为网络文学是一种“超文本”,“具有无限的开放性和流动性”[9],在这种无限性和开放性之中,网络文学本身就被一种模糊性包围着,我们也很难界定网络文学本身的边界在哪里。其他网络文艺样态也一样,“网络剧”“网络电影”“网络综艺”的命名就是借用先前艺术样态的名字加上“网络”二字,这同样不足以清晰地把握各类艺术本身的概念边界。
网络文艺族群概念本身模糊性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在网络的“粘合剂”效果下,杂糅了太多其他要素,这导致整个文艺批评对象的模糊。在难以界定文艺概念本身的同时,一些其他要素也进一步造成了文艺批评的对象的模糊。例如,资本要素的介入,让网络文艺带有消费社会的特征。有学者指出:“自近几年消费主义思想流行以来,时尚的文化批评似乎要取代文艺批评,似乎文艺批评已经过时了。”[10]以网络剧为例,网友对一部网络剧的批评并不局限于网剧本身,还有它涉及的各类文化现象,像其中演员的明星八卦、场景的时尚元素都成为大家口中的批评对象。那是否任何批评对象都可以纳入文艺批评的范畴呢?
笔者认为,要以互联网的“复杂性”来理解这一现象。既然有很多要素在互联网场域中与文艺生态交织在一起,并且能够影响文艺再生产,那么,它们就具有成为批评对象的潜质。但需要注意的是,任何文艺批评的对象在进入文艺批评系统之后,仍要以“真切的价值”进行衡量,只有符合文艺批评标准的,才是有意义的批评对象。
四、文艺批评方式的重构
相较于传统媒体场域中的文艺批评方式,互联网场域中的文艺批评方式有许多不同,因为受到互联网的深刻影响,最为显著的三个变化就是批评逻辑的颠覆、批评方法的改变与批评形式的多元。
(一)批评逻辑的颠覆
对于传统媒体场域来说,批评主体一般要在对文艺作品进行完整的欣赏接受后再进行文艺批评。而在互联网领域中,许多文艺批评往往与艺术欣赏同步进行,许多批评主体采用“边看边评”的方式。最典型的就是网络视频中的弹幕和视频网站下面的评论。
互联网是颠覆文艺批评逻辑的重要因素。首先,互联网让每个人都可以更为便捷、自由地表达自我,受众在进行艺术批评的同时往往也进行着自我情绪的表达。其次,互联网强化了艺术批评的“共同体”,受众在进行文艺批评的同时也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在这种整体氛围下,受众往往不会等到艺术作品欣赏结束再进行评判,而是在进行艺术欣赏时就对作品的各种细节发表看法,与广大网友相互呼应。最后,互联网的发展也带来了信息爆炸,在这个时代中,无论是何种批评主体、出于何种目的,要想被他人注意到,就要“提前发声”。
(二)批评方法的改变
在漫长的历史中,“专业+批评”团体也就是“学院派”构建了许多文艺批评的方法,如精神分析主义批评、马克思主义批评、形式主义批评、结构主义批评等,这些占据传统领域的文艺批评方法依旧是互联网领域中文艺批评方法的基础。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曾在其《文学理论》中提出:“一个批评家,倘若无视所有文学史上的关系,便会常常发生判断的错误。” [11]同理,在互联网场域中,优秀的文艺评论家离不开传统文艺批评理论的滋养。
随着科技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媒介批评、消费文化等文化批评方式逐渐兴起,为文艺批评带来了新课题。在互联网场域中,除了继承传统的文艺批评理论,媒介化和消费主义尤其需要文艺批评家们注意。建构一种既传承传统文艺又适应互联网场域的批评方法,是“学院派”批评家的重要任务。
(三)批评形式的多元
互联网的发展促使文艺批评形式走向多元,不同批评主体的批评形式也不同。“专业+批评”主要注重文艺批评的权威性、专业性、完整性,这类批评形式在互联网领域中是小众的。“资本+批评”把“眼球经济”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为了实现资本的变现,这一类批评者往往会使用最接地气的批评方式,其批评具有通俗性、展示性。“自我+批评”是较为复杂的一类批评主体,他们会根据不同的媒介平台发表形式的批评,不同主体间的批评形式也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这一类批评较为碎片化、个性化。
值得一提的是,在互联网场域中诞生了许多新的语言表达形式,最为典型的就是弹幕。虽然弹幕具有简短性、混杂性等特征,很难与其他形式的文艺批评相媲美,但它自身的形式也具有一定意义,不失为网络场域中文艺批评的一种补充形式。
五、结语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文艺批评的生态也被重塑和改变,曾经的传统文艺批评方法也面临着继承和创新。我们应当明白,“昨日之新”非“今日之新”,“今日之新”也非“明日之新”,只有“如将不尽”,才能“与古为新”。注重网络媒介的影响,继承传统文艺批评的精髓,以“真切的价值”为标准,是新场域中文艺批评发展的方向。
注释:
[1]杜黎均.二十四诗品译注评析[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732.
[2]麦永雄.光滑空间与块茎思维:德勒兹的数字媒介诗学[J].文艺研究,2007(12):78.
[3][美]梅拉妮·米歇尔.复杂[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292.
[4]鲁迅.《文艺与批评》译者附记[A].鲁迅全集(10)[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302.
[5]童庆炳.新时期文艺批评若干问题之省思[J].文艺争鸣,2008(1):32.
[6]王焕生.古罗马文艺批评史纲[M].北京:译林出版社,1998:(24)
[7][法]蒂博代.六说文学批评[M].赵坚 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1989:3.
[8]彭文祥,付李琢.何谓“网络文艺”?[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12):79.
[9]邵燕君.网络文学经典解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4.
[10]童庆炳.新时期文艺批评若干问题之省思[J].文艺争鸣,2008(1):29.
[11][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 译.北京:三联书店,1984:38.
(本文选自《视听》2019年第8期)
(作者:李斐然,单位:中国传媒大学传媒艺术与文化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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