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来文随笔》

福建省美协主席王来文是福建画坛的领军人物，不仅在当今花鸟写意画坛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近年来更是以其格调高古的白描艺术，让当代美术界看到了一种纯粹的笔墨精神。《来文随笔》是他最新出版的一部文学随笔集，收入其近年来创作的41篇文章，分为三辑：“画里散步”“今贤雅叙”“文心散墨”。随笔集中有对传统笔墨精髓的领悟和当今文艺现象、作品的独到见解，也有对故土师恩的缅怀，还有对艺术中社会缩影的洞察与自省等等，长篇短制，俱见文心。字里行间贯穿着作者对社会、人生形而上的思索。中国画论中有言“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读完这些以开阔的人生视野和丰富的文化底蕴为依托，袒露作者内心世界、内在灵魂的篇章，如同走进一个坐拥万卷、人书合一的真性情的世界，也见识了其书画名家造诣之外的另一副笔墨。

在艺术中，朴素是一种本真之美。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白描技法和文学作品中的白描手法，是同根共茎的两朵并蒂莲花，都主张简洁、简练。《来文随笔》中，深谙传统白描传神之妙的王来文将白描迁移到文学，以淡泊、朴素的笔墨呈现出老到的艺术风格，娓娓而谈如同围炉夜话。在《咫尺天地宽》里，作者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对小品文的文体展开历史溯源，对其微言大义做了深奥精要的概括，并将小品文延伸到扇面、画册、贺卡等美术载体，升华了咫尺之间包含内心大千世界的人生境界。文中借福建写意花鸟大家宋省予的笔墨洗练，诠释小品“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辨千寻之峻”的精神之外延。漫笔而书，文字朴拙，书写方式与晚明随笔小品有着某种暗合之处。不难看出，《端劲高古》《妙得神情》《清刚内敛》等诸多篇什，标题即显意，书画家的艺术特质赋予了王来文独特的文学品格，其借助于完备的知识结构，探索着书画与文学之间的隐秘互文。无论是从书法历史“宋四家”，还是由中国人物画哲学意味与美学思想等因事而人联系起来的蔡襄、黄道周、曾鲸、伊秉绶等等，从艺术切入谈社会、人生，由点而线、枝蔓纵横，从这密密匝匝的知识谱系里，读者串联起了一个其精神观照下深远的审美空间。

“文以载道”作为一个文论原型的公理，存在于一切文章和文学作品的创作之中。尽管王来文在自序中谦虚地认为自己不是散文家，也不是评论家，不敢以作家自居，更不在意集子的文体定性，但其厚重的学养与独特的文化个性，已然形成一种脉络和肌理，流露出纯真的文气始终贯穿于《来文随笔》中，一个“文道合一”、文体自觉的传统知识分子形象早已跃然纸上。自然，《来文随笔》也就归入“学者散文”一脉。当下，反对文艺评论借着学术的冠冕名义将论文写得言不及义、晦涩难懂的呼声越来越高涨。的确，学术不光只是逻辑的推理、理论的印证和体系的建构，它更应该有着热气腾腾的生命温度和灵动隽永的文风。那些有着恒久理论生命力的古代中国文论，如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刘熙载《艺概》、王国维《人间词话》……无一不是文质兼美的学术经典。古人曾云“源深者流长”，王来文对古今中外书画艺术史熟稔于胸，很显然，他的评论风格受到古典品评传统的深刻影响。 《来文随笔》第二辑“今贤雅叙”占据了集子一半的容量，主要是对当今文艺名家、现象、作品的品评，插图与文字并联而释，有对字如晤之况味。评论文风质朴亲切，如同与朋友把袂谈心，自然随意，但却在每个点到为止中，自然生长着一种言外之意与不尽之味。无疑，这种印象浓缩呈现，比纯粹理智的分析更可能接近艺术的本质，更是倡导学术间高质量平等对话的身体力行。特别是《美人如诗，佳作如织》《择一艺，终一生》，直接体现作者对古典审美意趣的深刻理解，包括中国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如何相融的智性沉思。

王来文《仙人手掌》纸本水墨 38cm×58cm 2022年（图片来源：“福建美协”微信公号）

文学是思想的艺术。正是源自于这种精神性的探求与质询，王来文将质朴、真诚的生命体验融入永恒的艺术审美中。整体而言，他的文艺评论温润却不乏清醒的判断和深刻的哲理沉思，集子中指出寿山石、漳浦剪纸等具有独特艺术价值的同时，也存在着时代的局限，呈现出一种在丰富中追求单纯与深刻的朴素之美。文字中汩涌出其温厚的性灵，显露出隽永的情致，如一泓清澈的流泉，饮后启人心智且滋润肺腑。

如果朴素的言说是凸显熔铸厚积的学力、广博的胸襟以及自由放达的生命旨趣，那么第三辑“文心散墨”则是作者表达本真的生命状态。主要是对家乡厚重历史底蕴的书写，对母校、师恩铭刻于心的感激，对文化艺术的思索……语言上的淡然而出，完全是心绪在笔端的自然流露。话语虽然平实，但却如磁石般吸引着读者进入到他讲述的情境中，跨越时空、跌宕起伏，表达的情感也是多层次、多角度的，既深沉复杂又真挚感人。看似散淡的随笔却蕴藏着作者别具炽热的情怀与沉实的意境。这种意境以真实、真诚作为基石，与王国维的“托于物而见于心”的意境论有着某种契合。

《庄子》云：“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来文随笔》在引领读者品鉴艺术的同时走向深度的精神空间，大道至简，静水深流。漫游书中，真是应尼采之“陶然忘步忘言，飘飘然乘风飞飏。”

（作者：陈冬梅，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福建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著作作者：王来文，福建省美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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