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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个经历过庚子年之春的人，都不妨读一读作家出版社的新书《人间光亮——武汉生命记忆》。随着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之战的硝烟逐渐散去，武汉、生命、记忆、人间、光亮……以前熟悉的这些词，正以另一种方式进入我们的思想和生活。

　　是无数个体，帮助一个群体度过了灾难

　　新冠肺炎疫情无疑是一场灾难。人们常说，灾难书写要关注人性。但人性从来不是抽象的，当它与灾难联系在一起时，就更是如此。如果只是在理论甚至口号的意义上谈论灾难与人性，人性就会化约为几个苍白概念，一如灾难被谈论时的遭遇一样。《人间光亮》共分为三辑。辑一“武汉现场”记录了普通人的抗疫故事。他们中有战斗在第一线的医生护士、有抢运物资的飞行员、大卡车司机、医疗物资销售，有冒着感染危险毅然逆行的志愿者，有在疫灾中燃灯前行的作家艺术家，还有英雄的武汉市民。书中收录的文章虽多以第三人称写就，却保存了大量亲历者的口述，读之如临现场，感同身受。

　　电视剧导演邵进滞留武汉后，和他的剧组一起成为了志愿者，付出心与力来守卫这座生命中偶然相遇的城市。摇滚青年阿森和他的乐迷朋友，当城市按下暂停键后，以属于他们的朋克方式，成为社会网络的超级节点，仿佛一块柔韧的缓冲带，在短暂的真空期，维持了城市末端的正常运转。卡车司机王晓伟和他的同行，冒着风险，把抗疫和生活物资运往武汉，他们像一粒粒微小的红细胞，奔走在血管中，为生活巨人提供补给。正如书中所言，“假如政府的救援行动是垂直的、集中的，他们的行动则更像是集市：并行的、点对点的、动态的。在集市模式里，人与人之间仅仅依靠互联网连接，在貌似混乱而无序的环境中，依然可能产生巨大的能量。”

　　被守护的武汉市民，也以这座城市特有的乐观、豁达和坚韧，守护着热气腾腾的市井生活，“菜市场挪到了线上，他们每天的生活从买菜开始——这成了一件大事：在团购群里、生鲜APP上、买菜接龙程序上，分享菜谱、菜单。原本被忽略的很多细节，重新回到生活的中心”。好好吃饭，好好活着，在悲欣交集中迎接已在路上的真实生活。这些记录，从每一个单篇来看，或许只是疫情日常以及抗疫斗争的一块小碎片，但却是可以黏成一幅完整图景的碎片。而在这幅史诗般的图景中，闪动着伟大个体的毫光，正如书中引述的邵进导演的话，“综观人类历史，每个惨剧为什么最后能过去，都是因为个体的伟大。是无数个体，帮助一个群体度过了灾难。”

4月7日，被湘雅二院国家医疗队救治痊愈出院的祝先生，来到驻地为医疗队送行。刘宇 摄（图片来源：“中国艺术报”微信公号）

　　野草般的善意，让城市的神经末梢维持了活力和温度

　　《人间光亮》的辑二和辑三分别是“守望相助”和“听见·爱”。在辑二中，我们读到，天津的社区工作人员杨璐常以五位数的微信步数雄踞榜首，他的“手指关节敲门敲疼了。有的门要敲很多遍，里面电视声吵闹，听到门外自报居委会，马上陷入安静”，这无法虚构的细节揭示出基层防疫的艰辛。健身教练辛野则成为了一名骑手，专挑那些不被注意的订单，骑着共享单车，爬坡上桥；天门姑娘肖亚星把自己经营的酒店贡献给医护人员免费住宿；上海女孩梁钰呼吁关注一线女医护，发起“姐妹战疫安心行动”；在杭州经营小型酿酒厂的未巍、在新西兰从事旅游工作的嘎子，尽其所能地筹集口罩、酒精和卫生用品等，送往需要的地方。疫情让城市中散落的个体拥抱在了一起，也让沉潜的善意如野草般悄然滋长，并终于蔓延开来、缠绕起来，连成了一片，构成了托举胜利最靠谱的力量。

　　“辑二”中有一组文章是属于文化人的，陈平原、夏晓红、赵珩、赵蘅、止庵、韦力、曹可凡、黄永玉、周星驰，其实还有“辑一”中的李修文、李舸。“辑三”还收录了若干篇池莉、陈先义等的文字，扫一下书中所附二维码，就可以听到濮存昕、杨立新等的倾情朗读，以时尚的网络方式，丰富了抗疫叙事的层次性和感染力。作为思想者、学问家、作家、艺术家，对于现实及其发展趋势，他们往往有更敏锐深刻的洞见和感受，也有更娴熟地记录和讲述技巧，让我们读到了疫情期间理性、镇静的声音。与此形成比照的，则是疫情期间去留两难的“湖北人”。有一位和闺蜜约好去吉林滑雪的武汉女孩说，“我经历了27年来做梦都想不到的经历：一家接一家的旅馆不能入住，自己有家却不能回。从东北流浪到西安，最后住进西安一家愿意收留的小旅馆里，随时担心再次流落街头”。从武汉回到河南老家的陈方宇，每天打开手机上百次，亮屏时间在12小时以上，他不断获取关于武汉的消息，即便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通过拍照片和视频传递一些信息，“我希望我还是在武汉，跟所有人一起战斗”。这些普通人的感受质朴得有些“粗暴”，但同样直击人心。

　　从抗疫的宏大叙事来看，这些感受或许过于个体化了，在“大道理”的支配下甚至有些偏颇。然而，叙述意图的模糊，反而为记忆的可靠提供了背书。正如S.A.阿列克谢耶维奇曾说过的：“我时常觉得，简单和呆板的事实，不见得会比人们模糊的感受、传言和想象更接近真相。为什么要强调这些事实呢，这只会掩盖我们的感受而已。从事实当中衍生出的这些感受，以及这些感受的演变过程，才是令我着迷的。我会试着找出这些感受，收集这些感受，并将其仔细保护起来。”《人间光亮》便为我们保存了这些珍贵的、难以虚构甚至无法想象的感受，让我们真切地感到疫情确实是一场大考，不仅考验国家应急体系和能力，也考验人心的承受力和包容力，同时又提醒人们完整地看待这场灾难，避免化约式叙述和理解我们共同经历的生活。

　　如本书封底所写的“当社会秩序渐趋正常，这些在武汉内外、线上线下活跃的个体行动者，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海后便不可辨认”，多少年后，回首往事，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或许只是史书上的一段简练的文字，或是报表中一串枯燥的数字，好在有《人间光亮》这样的书，全景式地记录了疫情中的生活和人，记录了疫情中“狭路相逢”的爱情，延期上课的孩子和家长，这或许是再也不会重来的昨天，也可能成为常态化的明天。疫情终将过去，但它带给社会以及个体的影响，却将持续下去。书中引述了画家赵蘅写于2月16日的一句诗“今天应该怎样度过/才对得起这经历的非凡？”这，正值得我们每一个经历了2020的人认真思考。

　　（作者：胡一峰，《中国文艺评论》副主编、编辑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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