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业成就的文学印记
——第二届中国工业文学大赛长篇小说读记
工业化是现代化的前提和基础,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关键阶梯。中国工业文学担当中国工业的精神传达和形象反映,它犹如深入到中国现代化的心脏和引擎,可触摸它的搏起和脉动,透视燃烧室输出澎湃动力。长篇工业小说以宽阔的体量和丰富的形式,全景式反映当代工业生产生活的厚重与精细,是认知中国发展历程,探寻中国成功答案的最佳文学形态,为读者提供了具有独特价值的文学样式和审美体验。第二届中国工业文学大赛集结了82部长篇工业小说,其中75部通过初审,24部进入专家评审,这些小说集中反映了中国当代长篇工业小说的总体状况。
卓然而立的中国工业形象。反映新中国70年工业诞生发展史是普遍题材。《黑脸》《野百合》《历程》《江东创业史》等小说,讲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煤炭、石油、造船等企业披荆斩棘、艰苦创业的故事。《黑脸》中的采煤能手“大斧子”,每次下井都全力以赴,尽可能为国家多采煤,每一次不拿第一绝不罢休。遇到矿难时,他沉着冷静,排险解困,越危险越往前冲,置生死于度外。“大斧子”有极强的人格魅力和高超的领导才能,无论多么调皮捣蛋的人,进入他的班组,都能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调教成胜任岗位的好手。小说通过对人物性格的刻画、情节的叙述和环境的描写,生动地树立起“大斧子”这个典型环境中的典型形象,他精湛的工匠技艺、忘我的劳动热情,集中体现了中国工人阶级的先进思想、精神风貌和优秀品质。
《瓜熟蒂落》《风过太阳城》《开锁》《我们的队伍像太阳》等小说,以国企改革、民企发展为背景,讲述了新时期改革开放敢闯敢试、新时代“制造强国”创新创造的故事。《瓜熟蒂落》讲述打工仔季天翔,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拼搏进取,忍受委屈,战胜困难,不断丰富、提升自我获得成长进步,最后从一个小保安,历经电焊工、小包工头,成为一个民营企业老板的个人发展史。季天翔个人的成功,反映了中国民营经济的成功,折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成功。《瓜熟蒂落》塑造了中国民营经济充满活力、拼搏奋进的中国工业形象;《风过太阳城》以国企副厂长袁立德为首的正面人物和以厂长查伟进为代表的反面人物对立冲突来展开故事。小说设置电厂走出国门、转岗分流、热电联产等重大事件,把事业线索、反腐线索、人物关系线索、角色感情线索、人格发展线索融合叙述,互相支撑互相促进,使得形象塑造丰富立体饱满,人物真实可信感人,现代国企的形象和现代国企领导人的形象跃然纸面。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小说存在重叙事轻刻画,人物面目模糊,缺乏性格的通病。他们的主人公多少有些“高大全”的模式化好人印象——为人正直、有技术专长、群众基础好,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内在性格的个性不足,难以留下深刻印象。
主题性叙事的生活切口。主题先行、宏大叙事似乎是所有工业长篇小说的先天弊病。在这样的创作定式下,小说的思想性首要被强调,成为前置条件,艺术性则在其次,即使差强人意也可接受。一副上来就要说教的面孔,令人敬而远之。令人高兴的是,这次大赛的许多作品没有落入既往窠臼。
一种是故事情节牵引带动叙事。小说《开锁》以如何打开防盗锁为主线展开,故事情节悬念置顶、环环相扣,围绕这一线索,人物出现或消失,情节高潮或低徊,在开锁业与制锁业的博弈,盗贼与警察的较量,以及由此折射的人间正道与世道人心中,映照了民营企业的活力缘由和国有企业市场化转型改革的必然;另一种是个人创业发展叙事。小说《世界工厂》打工仔林伟强、《草根的实业梦》大学生秦奋的故事都发生在珠三角这片改革开放的热土。他们从一开始在底层打工,但雄心壮志从未磨灭,葆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断奋斗,不断学习,碰到一个又一个困难,遭遇一起又一起挫折,家业不断累积,头脑愈加丰富,完成了从流浪汉到业务员再到小老板的创业历程。林伟强、秦奋的创业故事反映了千千万万中国人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追梦筑梦圆梦的真实故事,成为中国工业化宏大叙事的个体注脚。
一些以企业改革发展为主题的叙事,没有直接描写企业生产经营具体运作,而是重视从人物的生活出发,通过对个体生命际遇、群体前途命运的描写,自然关联企业、行业发展的故事。写人,就是写企业,写生活就是写生产。《流年渡》《仰望长空》《你看长江往南流》《野百合》等,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大众阅读与小众阅读。中国的小说脱胎于唐传奇、宋话本,至明清小说达到高峰,实际是当时说书人在市井勾栏瓦肆说书的脚本。西方小说萌芽自中世纪英雄史诗、骑士故事和民间故事。小说的渊源说明,大众阅读一直是小说的固有属性。随着社会变迁,审美风向演进,小说阅读出现了精致化、圈子化和网络化、快餐化两种倾向。后者代表的是网络文学,其实际是小说的大众阅读的延续。前者在形式上保持印刷样式,小说这种文体进入了高雅艺术的行列,呈现小众阅读的倾向。
本次参赛作品也呈现出这两种分化态势。《野百合》《流年渡》《大峪口》《红房子》《后浪惊拍》等明显带有专业写作特点,这些作品以短篇的方式写长篇,语言雕琢考究、意象藉蕴丰厚,不仅有整体,还有细节。《流年渡》这么交代故事的石油工业背景:“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始终认为,自己生存的特定的环境里,生命在子宫里孕育时,就被熏陶感染了。在他单纯的意识里,周围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就连生活的草原,也有个激昂的名字——红色草原。”精致的阅读可以带来深沉的美感,但对于长篇小说而言,也会带来节奏的卡顿,影响阅读的流畅,这么读几十万字的作品,着实让人视为畏途。
《开锁》《非常商道》《中国造》《世界工厂》《草根的实业梦》则是另一种阅读体验,文字直白、表达简浅、节奏轻快,易于产生阅读快感。从文体上看,有些还传习了中国古代章回体小说的特点。《非常商道》全篇16章,每章若干节不等,每章内容相对形成一个独立板块,各章节相互勾连,形成一个叙事逻辑整体。读者阅读过程如同在长途高速路行车,累了在服务站歇歇脚。《世界工厂》《草根的实业梦》则是对自然主义风格的体现。《世界工厂》以“我”的打工经历为线索,刻画了现代技术工人,依靠“不解决问题不罢休”的工匠精神,为工厂解决了一道道技术难题,改善了产品品质,提高了生产效率,揭示了中国之所以成为“世界工厂”的细节原因,小说平铺直叙,结构简单,话语直白,基本是对生活细节的再现。这些作品尽管不失阅读快感,但其思想承载与艺术内涵略有不足,其审美高度有限。
文学地图样貌初现。东北地区的《黑脸》,语言滑稽逗乐,善用俗语白话,像曲艺里的脚本。如:大斧子这一生同大字结缘,名字里有大字,叫大福,绰号有大字,叫大斧子,长相里大字更多,大脸盘,大眼眶子,大眼仁,大鼻头,大耳垂,大脑门,大手,大脚,大身板,说话大嗓门,脚穿大号鞋,走路迈大步,酒量大,饭量大,力气大……这段描述如同“贯口”一般,读起来酣畅淋漓,人物的形象一下子清晰起来。
在描写茬子与玫瑰花在公交车上第一次见面时的心理对话:“这个男人有点小幽默。”“我怎么一点都不会幽默呢?”“这个小伙子是矿里的吧?”“这个女孩是医院的护士吧?”“这个小子长的够难看的。”“这个女孩长得够漂亮的。”“小伙子长成这样,太寒碜了,找对象谁跟呢!”“我要是找一个这个长相的女孩多好啊。”“就这小伙子恶劣的长相,给多少钱都不能跟呢!”“多搭点钱也得照这样的女人找啊。”像二人转表演,把两人的思想差异表露无遗,开启了后面戏剧性变化的情感故事。
《开锁》则是天津风味的作品。天津人平时说话就很诙谐、幽默、逗笑,天津的小说风格自然是妙语连珠。津味小说的特点是生活气息浓郁,采用大量的方言俚语俏皮话,腔调独特,蕴含着民众的生活智慧,机智幽默。天津工业题材小说在全国走在前面,《开锁》把工业小说传统的拓展与津味小说的特色融入一体。在牛奔与乔杉杉去马尔代夫旅游时,为了让乔杉杉穿三点式泳衣,牛奔揶揄道:“老实说,我老婆的体型比你好,皮肤也比你的白净,所以你不要害怕我会被你吸引。相反,你别被我男子汉的肌肉吸引就不错了。”乔杉杉被激将法制住,乖乖地去换了泳装。这样的话语表达把天津人“卫嘴子”的特点充分体现出来。
两湖地区的文学带有楚地巫风的气息。《中国造》里的具有特异功能的三姐妹,《非常商道》里岳飞后人肇始淘金技艺的传说,《红房子》里鸡公山上藏宝的传说等等充满想象力的情节设置,使得以现实主义为主轴的工业小说增添了些许神秘色彩,通过这些文学手法依稀可以看到上古以来两湖地区烂漫、奔放、玄奥的美学风尚。
《野百合》《仰望长空》文本内敛细腻、深沉厚重、想象丰盈、品咂有味,延续了西北文学的风格特点,也可以看做乡土文学神韵移植到工业文学的成功样本。如《野百合》钻井“卡钻”事故发生后,有人说风凉话:“熟死的荞面生着呢,精死的女人憨着呢。别看个个表面精精灵灵的,一旦出了故障,个个都瓷了”……这些反映生活智慧的民间谚语,在文本上广为使用,反映了西北地区文明滥觞之特点。《仰望长空》中女主人公阴差阳错错配郎君,却囿于当时的情势不得不接受,作者用大段细腻到位的心理描写,使得故事情节真实可信,树立起坚忍负重的西北女人形象,成为小说成功的重要基石。
《世界工厂》《草根的实业梦》基本没有环境的渲染和烘托,也缺乏人物内心的描写与观照,记叙为主,描写为辅。语言平实直白,感情波澜不惊,情怀深埋心底,表明了一种追求个人发达奋斗不息的生活态度,体现了广东“打工文学”的特点。
(作者:徐粤春,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副主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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