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武康大楼……都是匈牙利籍捷克斯洛伐克人拉斯洛·邬达克的代表作。其中武康大楼是笔者经常路过的,近几年来发现那里不管晴雨,总有不少青年男女聚集、散步、聊天、拍照,听说此处便是“网红”地,他们就是来“打卡”的,想来他们是上海历史建筑和海派文化的爱好者。笔者曾翻过一本《上海邬达克建筑地图》,得知这位建筑设计家的儿子、奥匈帝国的炮兵上尉,从俄国的战俘营辗转逃亡到中国的上海,在1918年至1947年的29年中,他为上海留下了数量众多、种类分布广泛的城市建筑,其代表作已成上海城市文化符号般的存在。
上海戏剧学院出品的原创话剧《邬达克》,讲述了建筑家邬达克充满传奇的人生,尤其对他在上海的部分作品做了艺术化的展示——从语言、文字到图像,从肢体、道具到音乐。因为据说音乐是一种流动的建筑。观众通过观剧,可从其古典主义、折中主义、现代主义的理念发展和风格变化的过程中,认知邬达克的天赋、敬业、成就和追求,感知近现代上海的经济社会文化发展进程。
邬达克
该剧主创的视野并未局限在这一个人、这一座城,而是以精短到位的叙述、简洁表意的表演,结合半抽象的画面和音效,展示20世纪初至中期世界格局的巨大变化,各国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艺术创作等方面所发生的重大事件。这些时代、社会、文化的发展,与邬达克的个人、民族、家国命运休戚相关,主创将其牢牢抓住,不断挖掘并强化着邬达克“处处都是家”却“处处不是家”的人生主题。
上海作为一座移民城市,接纳了很多外来者,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胜利还是失败,从灵魂深处到举手投足,其身心或多或少都有着漂泊无依的感受和影迹。“上帝打乱了语言,打乱了一切,人只能够忙于寻找属于自己的平衡。”舞台布局的倾侧、装置的倾斜、灯光的倾泻、道具的倾倒,都烘托了邬达克为“寻找平衡的一生”所作的努力及成败。由于对“家”的渴望始终执着,剧中表现出邬达克浓郁的故乡情结、浓厚的家族情感,浓墨重彩地描写了父子情、兄弟情;点到为止地描写了夫妻情、中外同事情,使邬达克的人物形象饱满而立体,较好显现了人的天赋、奋斗和创造,与时代、社会、地域之间的关系。观众可将邬达克作为“漂泊者”与作为“上海的冒险家”相参照地看待,从而对这个人、这座城乃至这个时代,获得更符合历史客观的认识。
《邬达克》在艺术上的处理颇有巧思。全剧多达7个“邬达克”,分别担负邬达克的不同年龄、身份、遭遇和心情;除了晚年邬达克外,其他“邬达克”及配角们又每人分饰多角,转化频繁却不紊乱,体现了导演出色的调度力和演员良好的转换力。晚年邬达克作为主叙人,以一名“善意的非移民性访客”与美国移民局官员的对话来进行,其内容、情绪、语气的变化常有“一石多鸟”之功,涉及众多的时代背景和当时的社会思潮、审美趣味及生活习惯,主创借此为全剧的高潮和主题的呈现不断地积累着能量,最终实现“开一扇窗”式的爆发。至于其他饰演邬达克的演员,则集外在表演与内心独白为一体;再加上邬达克太太、女儿的他叙,“三位一体”地将人物、事件表述得清晰、流畅,毫无费解之处。该剧的视频展示和道具使用简单而有效,尤其是木质提箱的运用,一会是行李,一会是公文,一会是项目,一会是大楼,有很强的装置感和灵活度,更具备了“漂泊流离”“居无定所”的象征性。
话剧《邬达克》
看完话剧《邬达克》,可能有的观众只为一个人所打动,有的观众则为一座城所打动。笔者认为,对于这台话剧,最好是被一个人和一座城所同时打动。邬达克从落魄潦倒、一文不名地来,到功成名就、腰缠万贯地走,将毕生90%以上的作品都建在了上海,是自由与不自由、幸福与不幸福的五味杂陈的混合体。另一方面,一座城的自由、包容、鼓励天才的精神和氛围,能为任何有才华也有能力、有理想也有欲望的人提供大显身手的机会。在那段时期,像这样的人是多的,但像这样的城是少的。于是,这个人也只能为接纳、包容自己的这座城作出自己的贡献,无论来还是离开,在或是不在,他的作为必将成为这座城的记忆。
后人看到的,则是一个人和一座城的极抽象、极美丽的“地图”,乃至于是无数的人与无数的城的相见、相知、相赠、相别所留下的印记、划过的痕迹。
(作者:胡晓军,上海市文联理论研究室主任、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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